捷信貸款公司電話(貸款電話捷信公司是真的嗎)
21歲的王晴最近每天都會接到五六個催款電話,2019年年底的一次整容,讓她背上了還不起的貸款。
剛開始,王晴并沒有整容的打算,她只是在成都一家醫美機構找到了一份工作。但沒想到,這是一份以工作為誘餌的貸款陷阱。
2020年8月,北京市公安局通報,一次性打掉了十余個“招工美容貸”詐騙團伙,共刑事拘留涉案嫌疑人123名,涉及北京奧斯卡醫療美容、艾菲醫療美容等9家醫療機構。
這些詐騙團伙打著高薪招聘的名義,吸引年輕的女孩應聘,但條件是應聘者要去指定醫院整容。如果整形費用不足,醫院就會說服這些年輕人向相關貸款機構申請貸款。
應聘者在貸款完成醫美手術后,或聯系不到公司,或被解雇,但貸款只能繼續償還。還有不少人,面臨整容失敗的風險。
據中國整形美容協會統計,2019年由于醫療美容導致毀容的投訴記錄達到2萬件。與此同時,在黑貓投訴、21CN聚投訴等消費者投訴服務平臺上,年輕人因被誘導貸款而投訴醫美機構的帖子隨處可見。
招聘的“幌子”
王晴是重慶人,讀職業高中時便輟學了。她出來工作過一兩年,在日料店做過服務員,也在美容機構做過美容師。2019年7月,她來到一直很喜歡的成都落腳,希望找一份新的工作。
當年11月,她在瀏覽微博時,在“成都找工作”的超話里看到了一條醫美機構發布的招聘信息,這家醫美機構名叫“成都菲樂”。很快,她便與成都菲樂的工作人員杜莎建立了聯系,約好次日面試。
成都菲樂,位于市中心熱鬧的春熙路上。抵達后,杜莎接待了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姐姐,介紹了美容院的情況”。具體介紹了什么內容,王晴已經記不清了,她只記得美容院裝修豪華,“(杜莎)說沙發都是LV(國際奢侈品牌)的”。
杜莎與王晴簡單聊了聊,很快便邀請王晴前來上班,并承諾底薪2000元,同時強調,工資主要靠項目提成,拉到一個項目能拿25%,收入十分可觀。裝修豪華的店面,溫柔體貼的同事,令王晴立馬答應第二天就來上班,完全忘記自己并沒有與美容院簽署勞動合同。
王晴向南方周末記者回憶,入職的前三天,都是杜莎帶著她熟悉環境,對她依舊很好,但就是總勸她去做整容手術。王晴的雙眼皮不太明顯,杜莎就勸她去割雙眼皮,“你眼睛做了之后,肯定會很好看的”。
一開始,王晴并不愿意,但是經過連續幾天的“洗腦”,加上對杜莎的信任,最終還是同意了。
就在上班的第三天,王晴在杜莎的陪同下打算找醫生做面診。進入面診室后,王晴發現,房間里除了醫生以及一位美容院的領導,還有一位陌生的男士。
這位男士一見王晴,便開始勸她貸款整容。王晴曾表示貸款后可能還不上,但面診室里的四人此時都極力勸她同意,話術如“工資之后肯定會穩定的,不會還不上的”。
面臨手術,王晴本身就很緊張,現在又有上級領導的壓迫,還有杜莎的安慰,王晴再一次同意了。隨后,這位負責貸款的男士拿著平板電腦,幫王晴完成了貸款,錄入了她的身份證、銀行卡等信息。
完成手術后的第7天,杜莎卻告訴王晴,自己要離職了。因為美容院的工作特別不好,每個月都要拉人做醫美項目,不達標的話會被扣掉大部分工資。王晴也選擇了離開。
工作沒了,但貸款卻從此背上了。王晴的貸款是向捷信消費金融申請的,王晴記得當時約定好的貸款額度是1.2萬元,但是后來她從捷信App上找到了自己的貸款合同,卻顯示貸款本金為1.2658萬元,貸款期數為24期,每個月要還668.03元。
南方周末記者獲取的電子合同顯示,王晴需支付捷信3374.72元,除了2976.69元的貸款利息,還有一筆客戶服務費398.03元。至于客戶服務費是什么,王晴一無所知。合同顯示,貸款年化利率為23.808%,已逼近當時民間借貸利率24%的上限。
如果按照王晴所述,貸款本金以1.2萬元來計算,無端多出來的658元貸款本金可能是貸款平臺收取的“砍頭息”,那真實的年化利率高達29.52%,超過了利率紅線。
最高人民法院在8月20日重新修訂了民間借貸利率上限,不得超過同期一年期貸款市場報價利率(LPR)的4倍。以2020年7月20日發布的一年期貸款市場報價利率3.85%為例,目前,民間借貸利率的司法保護上限應為15.4%。
王晴只還了一期貸款就“破產”了。疫情到來后,她更難以找到新的工作。因為逾期未還款,捷信的催款人還曾兩次前往王晴的老家重慶催款,現在也會每天打電話催收。
有備而來
事實上,直到最近,王晴才在網上發現了很多同樣被成都菲樂“套路貸”的人,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在微博“成都找工作”的超話中,十余個網友都表達了對成都菲樂的不滿。高薪、輕松、朝十晚四、還能拿到整容內部價格等,都是吸引年輕人去這家美容機構應聘的理由。
明明是去應聘,最后不僅消費做了醫美,還背上了貸款。這個過程中,為何消費者毫無察覺?
多位受訪者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拉自己貸款的各方實際上都是有備而來,甚至會搶奪應聘者的手機進行貸款操作。
2019年12月初,23歲的楊曉葵通過Boss直聘來到成都菲樂應聘。根據工作人員的說辭,前三個月是3000元的底薪,轉正后底薪升至6000元,加上各類提成,待遇很不錯。結果與王晴一樣,在入職第二天就“被貸款”了。
楊曉葵其實很謹慎。一開始被勸說貸款做醫美時,她就明確拒絕,因為她的資金相對充足,壓根無需貸款。但是美容院的工作人員都圍著她,以“試試看能貸多少錢”為由,強行拿了她的手機進行各項操作,“確認付款的鍵就是他們給按上去的,結果一秒通過”。
楊曉葵使用的貸款平臺是即分期App,貸款2.2萬元,共計24期,每月還款1246.66元。雖然貸款合同上寫的月利率為1.5%,但是南方周末記者按照IRR(內部收益率)來計算,該貸款真實年化利率為31.44%。
就這樣,年輕人通過看似獨立的招聘公司入職醫美機構,然后再被醫美機構介紹給貸款公司,最終落入貸款陷阱。
而對于這些剛步入社會的年輕人來說,大部分只能認栽。
朱明是少見的背上整容貸的男生,2020年6月,他剛從一所廣州的大學畢業。之后,他便在南昌的一家美容機構申請了7780元的貸款。他曾多次前往南昌與美容院談判,卻遭到了暴力對待,“三個人沖進電梯打我,說要弄死我”。
因為擔心影響征信,朱明也只能“買個教訓”,堅持每月還錢。
中介賺大頭
醫美貸的背后,是一個魚龍混雜的醫美江湖。
企查查顯示,目前中國共有2.5萬家醫療美容相關企業,年注冊量已連續兩年突破4000家。艾瑞咨詢的數據則顯示,2019年具備醫療美容資質的美容機構僅有1.3萬家,持證醫師數量為38343名。這意味著,醫美業并沒有足夠多的正規醫生。
據艾瑞咨詢估算,國內還有超過8萬家生活美業店鋪(美容美發等)非法開展醫療美容項目。不僅如此,醫美市場上流通的針劑正品率僅為33.3%,即每3支針劑中就有2支水貨或假貨等非法針劑。
陳昱是深圳一家醫美機構的醫生,曾在一所國內的二本大學完成了臨床醫學的學業,畢業后來到深圳卻發現公立醫院對于學歷的要求普遍很高。即便勉強入職,本科畢業的醫學生也只能在底層苦苦掙扎。
通過朋友介紹,陳昱后來進入了深圳一家中小型醫美機構。相比公立醫院,醫美機構的工作很輕松,沒有急診,固定雙休,不愁客戶,月收入輕松過萬。企查查數據統計,深圳以1181家美容機構的數量位居全國榜首。
陳昱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醫美手術相對簡單,易操作,時間短。“以最普遍的瘦臉針為例,左右臉各一針,10分鐘不到就搞定了。”
據其透露,一些中小型美容機構,甚至沒有駐站醫師,簡單的手術通過培訓員工就完成了。稍微大型、復雜的手術,就找醫院或其他機構的醫生兼職完成。
“其實我們(醫生)拿到的錢算很少的,還是銷售拿得多。”陳昱說。
智研咨詢的一份報告顯示,中國醫美行業的成本構成中,50%用于營銷渠道,20%為醫生分成。長城證券的另一份統計報告稱,流量入口最高能分到醫美利潤的60%。
也就是說,醫美行業高昂的利潤,大部分都進了“渠道中介”的口袋。
北京警方破獲的“招工醫美貸”詐騙案中,123名犯罪嫌疑人里,有63人均為醫療美容機構的工作人員,另外60人為詐騙團伙成員,實則就是打著招聘或各種“幌子”負責“拉人頭”的醫美中介。
中介返點,是醫美行業的潛規則。先后在成都、深圳從事多年醫美業的董敏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中介遍布在微博、小紅書、抖音等各大平臺上,專門挑年輕人“下手”。“把你連哄帶騙帶到美容院里做手術,手術費10萬元,6萬元被他們直接拿走。”
艾瑞咨詢剛剛發布的《2020年中國醫療美容行業洞察白皮書》提到,國內醫美用戶對于醫美機構的認知渠道主要來源于熟人介紹、社交平臺、論壇貼吧等途徑,如“熟人、打折、有內部資源”等宣傳手段往往可以吸引消費者產生消費行為。不過,這些平臺上的中介往往是“黑渠道”。
北京案件中披露的信息顯示,一個包含“人工骨鼻綜合+大腿環吸+額頭脂肪填充+鼻基底+川字紋除皺”的項目,收取消費者的金額是9.6萬元,但醫院僅收取1.2萬元,其余的8.4萬都歸中介商“王總”,占比87.4%。
董敏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中介在醫美行業的話語權如此之大,有其歷史原因。醫美整容起初并不成熟,在“聞風喪膽”的發展初期,主要的消費群體是KTV小姐等。
這些消費群體的資源大多掌握在夜場經理或“皮條客”的手上,所以醫美機構最初就是通過這些中介獲客。
傳銷式放貸
當前醫美的消費群體越來越低齡化,以大學生、年輕人為主。
據新氧大數據統計,2019年中國醫美消費者平均年齡為24.45歲,18—25歲的消費者占到了54.05%。
京東健康平臺數據顯示,2020年高考前兩周,近視眼激光手術預約量環比增長100%,牙齒矯正預約量環比增長130%,雙眼皮手術預約量環比增長150%。
但醫美的價格并不親民。以微整形項目“熱瑪吉”為例,這是當下最熱門的項目,在多檔選秀綜藝如《乘風破浪的姐姐》和《青春有你》中,選手曾多次推薦,其功效為撫平皺紋、緊致肌膚。就是這樣一個不用開刀的手術,一次的價格普遍在3萬—8萬元不等。
不少年輕人選擇貸款整容。螞蟻花唄2020年5月發布的消費報告顯示,5月13日至19日期間,醫美、體育健身、教育網課、日用品成為消費增長最迅猛的四大方向,其中醫美消費增長547%,排名第一。
高速增長的醫美市場成為消費金融必爭的掘金之地,“醫美貸”順勢而生。
然而,信息不對稱是國內醫美行業長期存在的問題,隨著消費金融的加入,更是亂象叢生。無論是醫美機構、貸款公司,都想盡辦法吸引年輕人。
在董敏記憶里,“醫美貸”是在2014年前后出現的,以消費貸為主,針對的還是想要做醫美但是沒錢做醫美的人,還沒有出現招工貸等騙人做醫美的形式。
“這些老板(中介)特別敏銳,哪里有錢賺一下子就嗅出來了。”董敏說,早期的醫美貸也是那些中介做起來的。客戶資源比較多的中介開始有組織地進行放貸。
“假如一個女孩要整容,貸款8萬元,中介完全可以自己把錢貸給女孩。女孩確定手術后,中介自己立馬可以拿到4萬元的機構返點,一年后還能連本帶利收回差不多10萬元。”董敏說,這些中介本來就是掌握著女孩們信息的KTV經理等,基本不會產生壞賬。
因為返點太高,賺錢太容易。許多中介還會把做醫美的女孩發展成下一個中介,只要拉一個朋友來做醫美,手術費就可以減半。類似的傳銷行為,加速了醫美貸的野蠻生長。
到了2016年,大型的醫美貸玩家開始進場。國內最大的美容微整形醫美App新氧上線了醫美分期產品,用戶只需在線上提交資料,經平臺審批通過后,這筆錢便可直接放給用戶預訂的醫院。
之后,百度金融、美團、大眾點評相繼入局。上文提到的即分期、捷信金融,還有馬上消費金融、花卡分期等各類互聯網金融平臺,也都是在這段時間加入了醫美貸這個新戰場。
陳昱是2017年來到深圳開始做醫美醫師的。在他印象中,那段時間美容院每天都有各個貸款平臺的人上門拜訪,不斷推銷自己的平臺,也會常常私下發紅包給醫院工作人員,打聽其他貸款平臺給出的價格,并開出更高的醫院返利。
長期被“黑渠道”拿掉大量分成的醫美機構,也樂意于與大型的貸款平臺合作。2017年起,監管層出手整治網絡貸款平臺,原先不規范的小貸平臺漸漸消失。
如今在各大貸款平臺上,點擊購買一個“割雙眼皮”的可分期醫美產品,就像點個外賣那么簡單。
(應受訪者要求,王晴、杜莎、楊曉葵、朱明、董敏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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