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能開車貸(貸款車可以做車貸嗎)
其實事后李永祥
也問過自己很多遍:
如果再選一次,還會投車嗎?
答案是“會”。

7月23日凌晨5點,李永祥的綠色“德龍”豫FC1668車徹底消失在了鶴壁市彭村衛河決堤口中,那一夜共有7輛卡車投入河中,阻擋河水向決口的河堤外奔涌。
其中有5位司機選擇了和他一樣的卡車投河方式:開車沖向決堤口,在距離決堤口一兩米距離時一躍而下,車靠慣性沖到了決堤口正中……這場敢死隊行動持續了三四分鐘。
新鎮鎮彭村決堤那晚,村委會的大喇叭反復播放通知:南邊決堤了,趕緊往大壩上跑。全村村民連夜撤離到了距離決堤口大約1公里外的大壩上。當時水已經淹沒了村屋一樓,平時十幾米寬的小河一下變成了幾百米的汪洋。
“跳下去時左邊一米多就是震天響的洪水,右邊三四十厘米就是我的車,我趴了好久才敢起來……”李永祥的恐懼是從跳車后才開始的,他想到了稍有不慎后的兩個結局:慢一步,人跌入翻涌的洪水之中;快一步,人被碾在車輪之下。

卡車傾倒駛入洪流中的瞬間。李永祥供圖
開車沖下去!
這些司機中,李永祥和另外3位司機段永康、郭曉攀、李同云都來自距彭村30多公里外的屯子鎮碼頭村,和決堤的彭村一樣,也是衛河穿行而過的村莊。
到底要不要在推土機開上來推車前停車撤離?車輪一直向前碾著,允許李永祥反應的時間不超過10秒。
“再下去4輛!”現場指揮人員大聲呼喊。
最終他選擇了冒險:連人帶車一起加速向前沖,人開到到決堤口前跳車,車隨著慣性直直投入決堤口。
在距離決堤口只有四五米時,他提前把車門、車窗都打開了,用沙袋抵壓住油門,左腳放在駕駛室臺階上,身體左傾,雙手把著方向盤。他把車擋位提到三擋,加速前行,發動機轉速達到了2000多轉。等到距離決堤口只有一米多距離時,李永祥從駕駛室躍下,趴在了車旁的地上,他緩緩起身看向決堤口,剛開始還能看到車燈在一片迷蒙的水簾里閃爍,漸漸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8米長、負荷約40噸的車墜入決口的正中央,單輛卡車推入決口的時間從原來的十幾分鐘縮短到了十幾秒。他成了這場跳車堵決口行動的帶頭人,接下來的4輛車都是由司機開入決堤口的。

23日凌晨最先駛入決堤口的兩輛卡車。郭曉攀供圖
原本更安全的方案就是用推土機把車子推下去,前兩輛投入決堤口的卡車是這么操作的,但是速度太慢,效果不佳。李永祥排在隊伍的第三位,雨勢太大了,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車時不時陷入泥濘里,需要加大油門才能向前挪移。
凌晨4點多,他看到排在他前面一輛車的司機郭曉攀表情嚴肅地回來了,他的車被推土機推下去時路徑不直,直接落到了決堤口的邊緣。
郭曉攀看著車屁股慢慢地消失在視線里,心疼得不行,心疼自己的車,更心疼車沒有落到決堤口頂用的位置上。
“去決堤口的通道窄,只能單車通行,如果司機要停車出來,推土機再進去慢慢推車,至少要10分鐘,太慢了,攔不住水勢。”李永祥判斷。情急之下,他迅速決定轉換方式。“開了十幾年車,遇險時候的自救經歷一下子跳到我腦子里了,我在恩施開著一輛忽然沒氣了的單掛車下坡,猛踩剎車,一腳踩到死,正當我準備跳車逃生時,車停下來了……”
就在他開車沖向決堤口的那刻,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在逃生還是救災了……
第二位司機李文鋒緊隨著李永祥的操作把車掛了三擋,加速時他把頭拼命扶正,前方擋風玻璃處視線已經被雨水沖刷得一片模糊。他和李永祥的跳車時間相隔不過幾十秒,兩人落地的位置也是挨著的。又一輛重近40噸的卡車沒入瘋狂上躥的洪水。
“要不你來開吧?”忽然,挨著李文鋒投車的第3位司機段永康朝李永祥大喊了一聲。段永康在駕駛室里看到李永祥和李文鋒的車已經前后腳下去了,他忽然有點哆嗦,底下就是萬丈深淵,搞不好人車俱毀。
剛從地上爬起來的李永祥實在沒力氣再跳了。“我當時意識到害怕了,不敢上車了,我就說我來喊口令,你大膽跳。”李永祥回憶。
“一起開下來!”一旁指揮人員又在大聲催促了。段永康不再猶豫了,他掛了一擋,他想著這樣后一輛車掛三擋正好可以緊湊接上,前后腳投入缺口。
“兩輛車沒時間商量,都是老司機之間的默契。”段永康是在距離決堤口兩米多的位置縱深躍下車的,還好是兩手著地。
他的車很快沉入了深不見底的湍流之中,什么也看不到。直到后一輛車投入后被“架起”,他知道就是自己的車在下面支撐著它。
36歲的李同云的車是最后一輛,他的右腿在這次跳車行動中留下了10厘米長的擦傷,爬起來看到傷口,他的腿開始打戰,“我不知道這是害怕了,還是路太滑了。”和李永祥一樣,他開的也是買了才4個多月的德龍3000MS,同樣也是貸款買下的車。
等到距離決堤口兩米時,他聽到一聲“跳!”后,立即往左邊車門縱身一躍,跳車時路面太滑了,他跌到了一塊石頭上,腿擦傷了。
“心疼呀,這么好的東西……像做夢一樣。”李同云爬起來后看了眼決口,當時鼻子都酸了。
唯一的安慰,是他的車穩穩趴在了段永康車的上面,決口的正中位置。
緊接著李同云,又一個別的車隊的司機也把車直接開了下去。5輛卡車在幾分鐘內連貫投入決堤口,水勢緩下來了,救援車又能接近決堤口卸石塊了。
但當時已經沒有了車的李永祥一行四人木木地站在大雨里,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就好像是天塌了一樣。”他說。
“人能停,車要一直動“
“車下去了,就一定要把決口堵住了,不然我們對自己都沒法交代了。”幾個司機心里都憋著一股勁兒。
幾個人開始在暴雨里幫裝載石料的卡車指揮投放方位。這時幾百米外的橋上,有位彭村的老大爺跑過來想看附近自家的房子,發現一樓已經全都淹了,“家沒了。”他嘆了口氣。李同云想到自己車沒了,和這個大爺的境遇很像。

李同云和他的車。李同云供圖
其實李永祥他們幾個卡車司機都是車隊組織來幫忙的志愿者。他們在7月22日晚上10點多收到彭村決堤的消息,一個車隊一共有十幾輛緊急救援車從30多公里外趕來了。
他們當時接到的主要任務就是裝石頭、卸石頭堵缺口。在出發前,李永祥特地加了1000多元油。他在車兜裝滿了采石場里裝來的40噸石料,準備倒入決堤口。
一路上的情況比他想得還要糟糕。“我活了35年沒見過那么大的雨,就像是提桶潑下來的一樣,眼前的決堤口就是一個瀑布。”李永祥說,“我當時就是害怕有人員傷亡,心焦得不行。”兩天前李永祥在手機里看到鄭州地鐵五號線遇險的新聞,就掉眼淚了。
凌晨司機們車上坐著等待卸車時,隊長把他們召集了起來,說現在卸下的石頭都被沖走了,決口一直堵不上。這時縣領導發話:實在不行的話就投車吧。李永祥他們有些蒙了,說了句,“這都是我們新買的車。”縣里領導就說:“不會讓你們流血又流淚,會照價賠償的。”車隊里有五六個人報名上車了,李永祥就在其中。
“現在想想,哪怕沒有領導那句話,我可能也會開下去的。”李永祥在投車3天后回憶。
23日上午10點多到下午,車已經開入決堤口的司機慢慢跟隨車隊其他車回家了。一路上,他們分開坐在副駕駛座上,不吭聲,只是默默接受著接下來幾天的救援任務。
那天李永祥等4位司機所在的碼頭村也告急了。這個村莊是衛河和共產主義渠穿行而過的地帶,22日那天已經全村撤離了,23日以后村民們一直在自救修固堤壩。
“我們幾個人都是兩頭跑,自己村里要我們去裝沙袋我們就去;決堤口那里要裝車、裝物資我們就去決堤口。”李永祥說。
現在沒了車的幾個司機和車隊其他司機共用一輛車,“人就是兩班倒,每人12小時,但是我們的救援車必須24小時在路上。”李同云解釋說。
“我開過最好的車沒了”
李永祥說他這輛被自己開到了決口的車,是他開過的最貴、最好、最漂亮的車。
車隊里的人開玩笑說他的車是“德龍賓館”,因為李永祥太喜歡這輛車了,恨不得每天吃喝都在里頭。但現在他只要在路上看到別人的車后燈在閃,就想掉淚。他這輛開入決堤口的車,是剛買3個月新車,他開得很仔細。
別人的車后燈在路上開了不久就都燒黑了,他就想辦法在兩塊擋泥板上纏了鐵絲,把車后燈拴住,這樣車后燈就不會燒壞了,擋泥板也好看。他每天一有空就會拿毛巾在車里擦一遍,車一開到公司里就要接水沖車。
記者加了5位車隊司機的微信,發現他們的微信昵稱幾乎都是自己的車牌號。
一輛卡車,是這些三十五六歲的農村中年男人支撐起一個家的全部指望。現在他們的未來跟著這輛車、連同作為身份標識的車牌號,一起跌入了決堤口。
5個人的車都是剛更新換代的新車,價格都在50萬元上下。每個人也都為了買車背上了貸款。
“我以前開的都是破車,幾萬塊錢的二手車。”3個月前,李永祥買下這輛德龍3000MS新款也下了好大的決心。“當時國三標準的車都要淘汰了,我就想著一鼓作氣買個好點的車。”
李永祥以前試駕過別人的同款德龍,一上去那種腳感他始終忘不了。今年年初,親戚朋友借了20多萬元,分期貸款20多萬元,買了這輛車。現在他每個月還要還1萬多元的車貸。
“我提車、辦手續整整花了兩個月,提車前一天,我興奮得整夜睡不著覺。”為了買這輛車,李永祥4萬元賣掉了自己的老車,等著新車上路的兩個月,他一直在打零工補貼家用。
他說坐在新車里的感覺,就像是生活就要踩著油門往前了。“誰都知道我能干,吃得起苦,以前生意好的時候,我沒白天黑夜,一個月能掙上兩萬多元,現在行情不好了,只能掙七八千元一個月。”李永祥家里有需要長期服藥的父親和妻子,每個月都有固定幾千元的醫藥費支出,兩個兒子也都是十幾歲上學花錢的年齡。可是這個月,他的收入只有2935元。

李永祥和他剛買3個月的卡車。李永祥供圖
“我車剛進決口,就接到了借給我7萬元買車的朋友的電話。嚇得我說不出話,我以為他是讓我還錢的。”但電話里李永祥的朋友只問了一句話:“你人沒事吧?”
大兒子說了好幾個月了要買一個筆記本電腦,李永祥答應下了,現在他不知道怎么和孩子交代。更加接受不了的是妻子。她先是哭鬧,后來干脆住到了另一個房間,和他整天不說一句話。
這幾天李永祥自己村子也被淹了,一家人都借住在縣里親戚家。“家里以后的日子怎么過?”每次妻子一追問,李永祥就不吭聲。
但他去外頭開著別人的車救援時,有時裝貨在車上等著,他的眼淚就撲簌簌地流下來了。這幾天他的眼睛視線有點模糊了,就去衛生室看病,醫生就問了一句:“你最近是不是哭了好多次?”他沒說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這些天也有苦中作樂的時候,李永祥25日救援回來時順便在樓下面館吃飯,被其他人認出了就是視頻里那個開車堵決堤的司機,非要替他付面錢,老板知道了這件事,也不愿收錢了,又想把錢退給李永祥。
“我們幾個沒了車的司機在一起,聊得最多的還是去哪兒救災,雖然都在心疼車,但也來不及坐下來傷心。”李文鋒說。
7月25日晚上,幾個司機又去彭村的決堤口幫忙了,他們看到決堤口只有兩三米的口子需要填了,險情已基本過去。
“說是去幫忙,其實我也想再去看看我的車,但什么也看不到了。”李永祥說這是當時最真實的心思。
其實事后李永祥也問過自己很多遍:如果再選一次,還會投車嗎?答案是“會”。
“只不過我可能會在距離決堤口兩米多時就跳車,一米多實在是有點太近了。”李永祥憨笑著回憶。

李永祥對自己的后車燈隔熱系統進行了改裝。李永祥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