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育分期游戲中，一些本應受益的培訓機構學員，卻在稀里糊涂的情況下成為“受害者”，貸款壓身，擔心征信問題、害怕暴力催收，但維權不易。

幾次課花費超2萬

雖然英孚教育的分期貸款已終止，但尤櫻（化名）仍想把已繳的學費要回來，“我要是告英孚肯定會贏，只是沒人幫我，也沒錢打官司。”

收到無冕財經研究員的面談邀請時，尤櫻情緒激動：“不用了，騙子！”

尤櫻與英孚教育的交集，始于2017年8月。

“當時的我因感情受挫導致精神情況不好，在街上稀里糊涂被帶去了英孚教育公元前中心。” 據尤櫻回憶，在自己表明沒錢學英語后，現場游說的顧問搶過其手機并查看了微信和支付寶，“實在沒心思扯，就交了200元走人。”

此后，尤櫻表示英孚教育 “天天打電話，用各種方式誘導我去中心”，在不知情下交了首付后，課程顧問替她在百度錢包申請了貸款，總計42999元。“我當時根本不知道那是貸款，懂都不懂。”尤櫻表示。

在交費后的第一個月上了幾堂課后，尤櫻沒有再去，她的精神狀況越來越差。

受訪者的微信聊天截圖

據她回憶，自己曾在高速公路上邊走邊哭而被警察帶走。前夫把她接回家關了起來，大哭大鬧的尤櫻引來警察并得以脫身。

“我回到廣州繼續流浪，在火車站又被警察帶走，關了2天。”尤櫻回憶稱，這一次前夫又來接她，“帶我走到車站的時候我又鬧，警察又把我帶走了。”三進警察局后，遠在重慶的父親將她帶回老家的精神病醫院治療。

沒有再上課，但英孚教育的課程貸款持續有效，“一逾期就打電話到我家”，為了不讓家人擔心，病情穩定后尤櫻回到廣州，不停地工作還錢。

到了今年7月， 因工作不順利還不起貸款，尤櫻向英孚教育提交了精神病患者資料并要求退課。

據尤櫻表示，英孚教育同意剩余的2萬元貸款不用再還，但她仍心有不甘：“只上了幾次課，交了26999元。誰都知道，我隨便都能退全款，我也不傻，只是害怕見人。”

在英孚教育的全國維權群里，學員們認為該機構夸大宣傳，存在合同欺瞞，要求合理退款。與尤櫻不同的是，更多維權者吐槽英孚教育拒絕退款，又或者是故意拖延時間延緩退款，對他們而言，貸款逾期帶來的高額違約金，也是一大負擔。

被課程顧問洗腦

“華爾街想錢想瘋了。”雖然爭取到全額退款，回憶起與廣州的一家華爾街英語機構打交道的日子，余君（化名）仍怒意難消。

8個小時，1個分期貸，20萬學費，余君沒能躲過教育分期貸的“坑”。

余君原本在華爾街英語上了一段時間的課，在原來的課程顧問調離后，新課程顧問找上她，“說要交接，拖著我談了8個小時，不讓走。”

據余君向無冕財經表示，對方從化妝品話題切入，一開始就化解了自己的抵觸心理，“講話非常洗腦，一直打斷你，不讓說只讓聽，讓人沒有獨立思考的機會，一直跟著他的思維走。”

從VIP班到私人訂制班，課程顧問循序漸進，以打折、優惠名額等方式，將22萬課程調低至20萬元，并向余君提出分期方案：首付僅需1萬元，剩下的分期付款。

此外，可以分兩份合同，第一份合同先簽8萬元，學習4個月后，若覺得滿意，再把剩余的課時簽下來。

“做教育分期，每月只需花一點錢，等你學完了，就是一個全新的自己。”余君說課程顧問以投資自己為理由，重復向她兜售夢想，“如果你不想簽合同，他還會站起來拍桌子，說你沒有夢想”。

在華爾街英語的一個維權群里，有學員說出機構洗腦套路

最終，余君簽了合同，而華爾街英語以分期手續為由，核實身份信息后，自行通過電腦為余君注冊了百度錢包和招聯金融，并激活了貸款。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貸款。我之前是他們的學員，他們有我的資料，就僅僅對了一下信息，十幾分鐘就批下了十幾萬貸款。”余君說。

“我沒想到他們這么快就翻臉了。”余君表示，第一份合同簽署10天后，她再次被叫到辦公室，要求簽署第二份合同。對于之前所稱的“滿意后再簽第二份合同”的承諾，顧問僅表示，第一份合同已簽，第二份也得立即簽署。

此后的兩個多月，余君走上了維權之路。

華爾街英語一口咬定不能退款，而信貸平臺開始踢皮球，“他們根本不管，只會把鍋甩回來，讓你去找華爾街協商。”不死心的余君四處奔走，還向315、工商局打了投訴電話，甚至找了律師隱瞞身份進行談判，最終拿到了全額退款。

為還貸在機構兼職

在余君為退款止貸想盡辦法時，方雯剛從廣州一家華爾街英語機構離職。“不能再害人了，我7月份離職，現在正在退款，要求他們終止貸款。” 方雯對無冕財經表示。

方雯背負著近10萬元的教育分期貸，而為了償還貸款，她曾在華爾街英語工作半年。

“課程顧問沒提貸款，只說是與合作方的教育分期。”方雯表示自己對貸款一事并不知情。據她透露，下載百度有錢花、注冊申請貸款等，均是工作人員拿著她的手機操作，“完全不經我手，我只配合他們的要求，拿著身份證拍了照片。”

沒過幾天，感覺教學質量不好的方雯提出退款要求。“他們又給我洗腦”，方雯表示，課程顧問向她推薦了更高級別的課程——88888元的IEP（強化課程），“就是在原來4.5萬課程的合同上，再追加4萬多元，課程級別從L8到L12，期限8個月。”

該中心的校長親自上陣，強調英語的重要性，承諾若學得好，方雯可留下來當課程老師：“收入豐厚，現在花的錢不久就能掙回來。”方雯放心簽下了合同，“我覺得華爾街真好，在替我著想”。

雖然簽署了分期貸款，每月5000元的費用對剛畢業的方雯來說負擔沉重，還不起貸款的她，選擇在華爾街英語兼職。

在英孚教育一個維權群里，有學員反映不清楚是分期貸款

做推廣、派傳單、引流入店，無暇上課的方雯再次表示要退課。華爾街英語又向她推薦了VIP課程，表示可從L8學到L20，僅需13.8萬元。這相當于在原合同基礎上追加5萬元，每個VIP級別僅需花4000多元，并且時效可以延長至2022年，方雯再次選擇同意。

一開始，對于在華爾街英語的工作，方雯未覺不妥：“拉人進店，我為他們提供了一個提升自己的機會，學不學是他們自己的決定。”但半年之后，方雯產生了懷疑，“課程顧問各種洗腦，新學員要洗，老學員更要洗，在里邊上課的人，每個人都得洗好幾遍。”

“我現在已經不在華爾街干了，正在進行退款交涉。”方雯稱，校長表示“原本不能退款，但既然都是同事，可以退還4萬元”。

對此，方雯表示不能接受，合同是以第三份為準，13.8萬元的學費，對應12個級別的VIP課程，“我只學了1.5個課程，相當于只需扣除不到2萬元，就算要付違約金，也不能才退我4萬元。”

方雯也不知道自己最終能拿回多少學費。

維權不容易

被一些學員控訴的教育分期貸，為何讓教育培訓機構趨之如騖？

在英孚教育超1500人的全國退款維權群里，多數學員都辦理了教育分期貸。

有學員粗略統計：1500人，每人平均3萬元學費，營收4500萬元；如果要退費，按一般情況下20%的比例扣除違約金（有些會通過協商降低比例），學員一旦同意，機構可獲利近千萬。

英孚教育維權群聊天截圖

通過教育分期等獲得的業績，要吐出來實非易事。據方雯從華爾街英語內部人士處了解到的情況，針對退款問題，華爾街英語各中心限定了25萬元的月度退款額，并專門成立退款部門，負責處理退款糾紛。方雯進一步解釋稱：“按照退款的緊急程度來排，超過25萬額度，剩下的只能往下個月推。”

一邊是教育機構保營收，另一邊是課程顧問謀求高收入。

“我業績好時，能拿到上萬元的工資。”據方雯透露，僅是其兼職的推廣員崗位，底薪就有4000元，并且成單8萬元以內，提成會有2%；8萬-15萬元的提成為2.5%；15萬元以上的，提成更高。

教育機構逐利教育分期貸背后，信貸平臺對教育機構的準入門檻、貸款審核機制等問題令人關注。

無冕財經研究員曾向一家名為“惠分期”的信貸平臺做咨詢，對方業務員表示，與教育機構的合作要求有3項：相關營業資質、成立時間2年及以上、年營業額1000萬以上。當問及年營業額審核需要出具什么證明時，得到的回復是：“不需要證明材料，教育機構預估有這么多即可。”

小信貸平臺之外，作為與英孚教育、華爾街英語、尚德機構等知名教育機構的主要合作方，百度有錢花與招聯金融的標準也許更具代表性。

據百度有錢花官方表示，平臺對教育機構的準入審核，從相關資質、財務狀況、店面、口碑等維度著手。而準入后亦不乏數據監控、線下暗訪、用戶回訪等手段，若發現異常將采取下線、追究違約責任等措施。

在教育分期申請上，百度有錢花采用多頻次風險提示，如銀行卡信息提交、支付密碼驗證、實名認證、人臉識別等。

“我們嚴格禁止機構代用戶操作貸款申請，如發現有代操作行為，對機構將采取警告、整改、下線等懲罰措施。”百度有錢花官方對無冕財經表示。

表面看來，教育分期貸的風險把控漸趨完善，但信息不對稱為教育機構違規操作打開了缺口，比如引導學員提供個人信息、代替學員注冊貸款、未詳盡溝通貸款合同事宜等。正是這種操作，引發了一些學員的退款維權。

對此，有律師對無冕財經表示，若教育機構在簽訂合同時，沒有告訴學員實情，本身就屬于欺詐，至少屬于重大誤解。而不論是欺詐或誤解，只要學員能提供必要的證據，如簽約時的錄音等，都可主張撤銷合同，返還學費、賠償損失。如若不然，退款學員亦可組織起來，聯合進行相關申訴。

但問題就難在證據搜集上，不少學員表示，報名時連合同都沒來得及細看，證據留存更無從說起。

有維權者表示：“他們的態度很惡心，明確表示不學習也要還貸，否則影響個人的征信，以此威脅我們。”對他們而言，維權路漫漫。

（注：文中尤櫻、余君、劉雯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