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股三年，朱建豪并不后悔。

2018年10月18日，對大多數股民而言無疑是場噩夢。A股開盤低開低走，上證指數跌破被視為“鐵底”的2500點大關，一天總計蒸發1.24億元。一夜之間，A股重回四年前，也為2018年這A股“跌跌不休”的一年，畫下一個新的句點。

盡管A股跌破2500點成功登上微博熱搜頭條，朱建豪得知這個消息依然是在晚上11點回到寢室后，由一同炒股的舍友告知。朱已經大四了，最近正忙著12月的國考，天天早出晚歸在圖書館備戰，幾乎都不再點開同花順。那是個他慣用的炒股app。

單手刷牙，另一只手握住手機，習慣性地點開看了一眼他現在持有的五只股票，滿屏都是象征著虧損的慘綠色，他在心底暗自估算一下，總價18萬購進的股票現已經跌到10萬，近乎腰斬。他直接關掉手機，專心洗漱，然后睡覺。明天還要繼續學習，他不想讓股票的短期漲跌影響自己的心情。

股市三年一課，他自詡已受益良多，起碼追漲買跌這種股市新手的行為，不會出現在他身上了。

一 、牛市？熊市？

2015年5月的杭州三文路，中信證券交易所繁忙依舊。從2014年7月的第三周中國股市的牛市突如其來的到來，短短幾個月內，上證指數從2000點的低位一路上揚，并在年底迅速跨越3000點的門檻，于2015年飛速攀上5178點的歷史次高位，拉出一條罕見而壯觀的大陽線。

在這種背景下，主流媒體喊出了“4000點才是牛市起點”的宣言，一些“網紅”經濟學家更是拋出了“改革牛”“國運牛”的概念。“一夜暴富”的故事頻頻發生，攪動為財富貶值而困擾的普羅大眾，無數連證券賬戶都沒開過的散戶紛紛入場。

經歷了殘酷的高考、適應了大學的生活，騰出時間后的朱建豪也開始將目光投向這場“全民炒股”的熱潮中。他艷羨室友潘旭章舉止成熟、出手闊綽，卻又不同于揮金如土的富二代——他擁有的金錢全都是自己賺取。潘是從高中開始就跟隨父親浸淫股市的老股民，在這次史無前例的牛市中更是賺得盆滿缽滿。

5月17日，架不住朱建豪的軟磨硬泡，潘旭章松口同意，答應帶朱建豪入市。兩個人來到距離學校只有三條街距離的杭州中信證券所。在潘旭章的陪同下，朱建豪向柜員遞交身份證和銀行卡后，于窗明幾凈的大堂內成功開戶。三天后在手機app上，潘旭章指導朱建豪選購了他人生的第一支股票——亞太股份。

至今，朱建豪都清晰地記得他踏出交易所后的意氣風發。他形容兩個人當時都是懷揣著夢想，滿腦子想著自己成為不了巴菲特，也能賺個百八十萬吧，熱血沸騰如火山噴發。至于現在呢，他想了想，笑笑，“夢想還是有的，熱血涼得差不多了”。

起初，朱建豪的巴菲特之夢實現得出奇順利。2015年的牛市依然在繼續，各種指標一路上揚，幾乎看不到停滯下來的跡象。朱建豪投入的兩萬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沖向三萬、四萬。第一次，他覺得錢來得如此容易。朱建豪品味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感，并為之付出更大的熱情。

他不再關心學業，甚至不再玩當時最火爆的LOL游戲，幾乎將所有的時間都用于翻閱《K線指標大全》，全心鉆研股市，解讀各種政策資訊。“他那時候真的跟瘋了一樣，手機不離身的。”潘旭章回憶道，“有一次我都睡了，然后被他搖醒，他在我床下面指著手機跟我講‘旭哥，這只股票怎么樣，我要不要買進’。我被搖醒，腦子都是昏的，隨口答了一句‘隨你便，你想買就買’，當時可能都凌晨兩三點了。”

朱建豪手機指的是他加入的各種炒股的微信群。這類微信群、QQ群在網上很多，他最多的時候加了幾十個，一天到晚手機滴滴叫個不聽。各種天南海北的股民聚集在里面交流各種資訊，指點江山。所有人都意氣高昂，這是一次舉國同慶的財富神話。

神話上演到2015年6月12日，A股開始經歷三輪大跌。第一輪，6月15日—7月8日，A股暴跌31%；第二輪，7月24日—8月3日，A股跌11%；第三輪，8月17日—8月26日，A股跌26.7%。

短短幾個月，上證指數從最高5178點腰斬到2638點。朱建豪抓住了牛市的尾巴，卻又迎面撞進熊市的懷抱。

面對同花順里滿屏刺眼的綠色，最開始他堅信群里老股民說的，“這只是技術微調”，再到相信“國家隊即將救市”。直到潘旭章勸他，“我都拋了，再不拋來不及了”。

此時亞太股份從23.4元每股到12.3元，他投入的兩萬本錢近乎損失一半，而這些錢是高考時爺爺奶奶給的獎勵，加上自己多年積攢的零花錢以及生活費。是夜，他在微博上寫下“國之大者，為國接盤”。

二、放棄？堅持？

失敗是成功之母，這是普通人的諺語；熊市之后必有牛市，這是股民們的格言，也是舍友潘旭章對朱建豪的安慰。

“其實我們損失了什么？什么都沒有損失，只是失去了一些賬面的財富，既然會跌下去，總有一天也會漲回來”。

這樣的安慰在潘旭章介紹給他的一個老師的嘴中以同樣的意思表達后，朱建豪逐漸深信不疑。老師姓陸，經貿學院副教授，年不過五十，頭發卻已半白，坊間曾有傳言說是“工大最有錢的教師”。無人知道真假，但陸老師也從未否認過。

陸老師是個傳奇，至少在他的學生眼里。金融科班出身的他剛畢業就開始在大學內執教，92年年初，上海首度推出股票認購證。每張30元，無限量發售，但響應者寥寥。在那個股市尚不被人所知曉的年代，絕大多數民眾都斥之為“騙錢的招數”。更何況當時上海職工平均月工資也不過471元，30元一張的股票認購證不啻為天價。

當時剛在母校任教不久的陸老師卻決心賭一把，他拿出自己工作以來的全部積蓄，攜1000元只身赴滬，最終購買三十張認購券。三個月后，新股上市，憑股票認購券所購買的新股一路飛漲。一夜之間，陸老師斬獲60萬元的收益，賺取股市第一桶金。

這個故事常常被用作他開設的“證券分析”公選課的案例。陸老師借此，更多為說明證券市場變化，但每每講起，卻引得臺下包含朱建豪在內的一眾學生一陣神往，恨不得立刻穿越回那個“只要膽子大，遍地是黃金”的崢嶸歲月，也與其他諸如參與國債327大戰、14年賣房買“茅臺”等案例成為陸老師身上閃耀的光環。

在聽完幾節課后，他便徹底被陸老師的談吐折服，從“炒股是不能交流的，只有堅定自己，無論對錯，抗的下去，你就能贏”到“現在虧得錢少，就當交學費，太值了，牛市一下子全部回來”，雖只是陸老師課下的戲謔之語，他卻一下子如獲至寶。大學三年，陸老師每一年都開課，朱建豪每一年都選，密密麻麻的三大本筆記本清晰地摘錄了陸老師所舉的每一個案例，以及每一句他所認為的“警世箴言”。

他不再看《技術指標大全》《股市入門寶典》《道氏理論》《艾略特波濤理論》等書。聽了陸老師的話，他的理解是：炒股沒有技術可言，技術分析都是“狗屁”，真正重要的在于看市盈率、每股收益、凈利潤增速和公司成長能力。股票看的不是現在，而是五年后，所以要看的是《證券分析》《聰明的投資者》《怎樣選擇成長股》，學著花心思去篩選行業和尋找高速成長的公司。

他重新恢復了信心，再一次將自己過往僅剩的積蓄湊到兩萬，重新往股市注資。這次，他決定相信自己，他婉拒了舍友潘旭章以及陸老師的推薦，在仔細地對比篩選后，選擇了海力士等一眾中小股份。“我這次選股票，找不到十個我認為它會漲的理由我就不選”。

或許是學以致用的緣故，他的股票開始曲折上漲。與此同時，大盤在8月26日觸及2850點后，總算也開始緩慢復蘇。到2015年末，股市在震蕩回調中以3539.18點作為年度收官，2016年看似要重演2015年初的輝煌。朱建豪覺得他找對了方向。

但新年伊始，A股市場便給他一道悶棍，一個全新的名詞“熔斷機制”也一下子火遍了大江南北。2016年1月4日至1月7日，熔斷事件前后，上證指數在短短20個交易日便下跌25.67%，創造了2638的股災低點。

再一次滿屏的綠色，這一次朱建豪卻并不心痛，他只是后悔年輕氣盛，未聽老師良言，購買他所推薦的股票。課上踴躍的表現與課后積極的提問，早已使他與陸老師成為“忘年交”。

三、失敗？成功？

炒股三年，朱建豪自認為自己已經“進化”。在他看來，股民最終會進化成兩批，大部分成為老股民，少部分就變成股市“投機客”。所謂的“投機客”就如同賭徒，在股市里跟風下注，賭輸了就怨天怨地，賭贏了就沾沾自喜。而他已經是成熟的老股民。

所以他不再會像大二自己剛炒股時那會為自己持有的股票的上漲而激動得整夜難以入眠，也不再會為股票曲線一路下滑而抑郁得茶飯不思。如果不是特別熟悉的朋友，他甚至都不再提自己炒股的事情。之前加的炒的微信群一個個退出，雪球、東方財富等炒股APP也從七八個刪除到只剩一個同花順以供交易。

可他股市賬戶里的金額卻越來越大。從最開始投入兩萬，到后期的四五萬，如今他在股市里陸陸續續投入的金額累計已超過三十萬，具體的數字朱建豪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少部分是自己的生活費，而絕大多數是父母所給 。

朱建豪說自己的家境很普通，“我爸媽都是普通上班族”，但今年春節，朱建豪嫻熟的勸動父母再給了他十萬，“我等于是在幫家里投資，家里也沒什么投資渠道，錢存在銀行了也只會貶值，而且現在買股票，就相當于半價買黃金。”朱建豪說道。而問及他炒股幾年具體的收益如何呢，朱建豪揮揮手，“看短期收益沒什么意思的，這次再往里投了十萬，漲了那么多，之前的虧損不就一舉抹平了嗎。”

2018年開年的股市市場確實漲勢凌厲，上證指數短時間便突破3500點。與此同時，全球重要的市場指數中，7個指數在2018年內創下歷史新高，經歷2015年漫長的股市低迷后，牛市的曙光仿佛真的在2018年閃現。這是朱建豪的底氣所在。

但2月以來，美債收益率飆升，美股暴跌，也結束了A股自“熔斷”以來的上升行情。自此開始，3月23日特朗普宣布500億美元關稅，A股應聲下跌；6月19日貿易戰升級到2000億，上證跌破3000點；十月國慶長假美債收益率再一次飆升，上證跌破2638點。

朱建豪再一次被套牢，他沒有清倉，越跌越補，這次他按照陸老師所教授的，“跌百分之十就買進”。“我現在是價值投資啊，這家公司的股票我認定值100，我現在35買進，可能會跌到20，但總會漲到100的”。這是朱建豪自認為與普通“投機客”最大 的區別。他篤信巴菲特的名言，“不能承受50%股價損失的人就不應該炒股。”

唯一不認同的是，朱建豪并不認同那是“損失”，他只承認這是“下跌”。“炒股我的經驗就是，抗的住的人就能贏。”朱建豪說道。

他不再每日關注慘不忍睹的大盤行情，默默等待2019，這是他認定的牛市之年，他這次準備好堅決不賣，要扛到那時候，他覺得他能贏。

*文中朱建豪、潘旭章、陸老師等均為化名。“朱建豪”為作者的朋友。

“如需轉載，請注明來自南京大學新記者”

文字 | 李煦厚

美編 | 李煦厚 劉 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