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張凱麟 北京、內蒙林西報道

一個只有小學三年級學歷的農民，從農業銀行騙走了5.1億元。

然后，他拿著騙來的錢回到內蒙古家鄉投資辦廠，被當地政府奉為財神，獲得了縣長助理的職位，躋身當地上流社會。縣政府還為他申報“內蒙古自治區勞動模范”的稱號。

這聽上去像是一個中國版的“紅與黑”故事。它的主角也是一個被瘋狂的出人頭地欲望所驅動的小人物，他叫霍民。

2007年4月，這宗國內迄今最大金額的車貸騙貸案開庭審理。北京市檢察機關以合同詐騙罪對霍民提起公訴。一同受到審判的還有中國農業銀行北京昌平支行的4名放貸管理職員。

檢察院指控霍民和他一手控制的北京日澤豐成經貿公司在2003年6月至2005年6月期間通過編造虛假貸款資料，并串通昌平農行職員，共同騙取昌平農行汽車貸款。截至案發時，5.1億元被騙資金尚有3.36億元沒有收回。

謎樣富豪

在36歲之前，霍民的人生線平直無奇，完全看不出一點將要“一鳴驚人”的跡象。他出生在內蒙古赤峰市林西縣下場鄉一個蒙古語叫“哈會吐井子”的小村莊，只上到小學三年級就輟學了。16歲那年，這個不甘在貧苦和平淡中了此一生的少年走出大山，赤手空拳到北京去討生活。整整20年后的2003年，當36歲的他重返故里時，帶回的是滿身的財富和榮耀。

在中國北方邊陲的這個貧窮、破舊的小縣城，他的闊綽是如此炫目，一出手就是上億元。他在林西縣家鄉投資辦起了多家水泥廠和礦泉水廠，并出資給自己出生的村莊裝上了自來水。這一切讓他那些兒時伙伴和鄉親看呆了眼。霍民的名聲傳遍遠近十里八鄉。

家鄉人并不清楚這位傳奇的老鄉在外面做什么生意發財了，只有個別和他套得一點近乎的人影影綽綽地聽說，霍民在北京開了一家做汽車買賣的公司。

這就是2003年4月創辦的日澤豐成公司。

位于北京市平谷區王辛莊鎮工業小區的日澤豐成，遠沒有它的董事長在自己家鄉那樣顯赫。公司辦公的樓面夾雜在鎮上一大片汽車經銷店面當中，毫不起眼。工商資料顯示，這家公司的主營業務是“工程類機械和營運車輛銷售”。

“平常看他們公司門口冷冷清清的，不見有什么客戶往來啊。”日澤豐成隔壁的一家汽車經銷公司的經理滿腹狐疑地說。所以，當這位經理后來聽說這位門可羅雀的鄰居年銷售額竟然有幾個億時，不禁對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產生了懷疑。

工商資料顯示，日澤豐成公司直到2003年5月，銷售收入不過2000多萬元。而它向農業銀行北京昌平支行提供的2003年全年報表卻說，日澤豐成當年“實現銷售收入3.88億元”，短短半年創造出了“業績勁增20倍”的神話。

如果農業銀行的行長也和這位經理一樣住在日澤豐成的隔壁，或許一切就不會發生。即便沒有這樣的便利，按照農行內部規定，車貸業務合作的經銷商必須具有一年以上的汽車銷售經驗。然而，就在2003年6月，也就是日澤豐成成立僅兩個月后，昌平農行就和霍民開展合作，分4次給了這家當時連財務報表都還無法提供的公司4.5億元的授信額度。

一個謎一樣的人物，一家謎一樣的公司。

“車貸”乾坤

謎底在昌平農行個人金融業務部的4名職員身上，他們是韓宏輝、佟富軍、王全祥、吳海斌。

霍民和這4個人之間是否進行了某種私下交易迄今仍然沒有明確的說法。檢察院認為他們和霍民共同采取制造虛假購車資料等手段從昌平農行騙取汽車貸款。但霍民等人是以涉嫌合同詐騙罪。而協助他實現騙貸的這4個人只是被以違法發放貸款罪被起訴。

檢察官指控韓、佟、王、吳4人未對借款人的借款用途、償還能力、還款方式等情況進行嚴格審查，即向日澤豐成公司違法發放汽車消費貸款5.1億元。

這其中，佟富軍對霍民幫忙最大，共向他放貸3.35億多元，吳海斌則放貸9400萬多元，王全祥放貸8100萬余元。

光有內應還不夠，要把幾個億從農行騙出來，還得有點瞞天過海的法術。

霍民騙貸的第一樣法寶是假發票。

日澤豐成先后向農行提供了1113張購車發票，其中的687張是工程類車輛的發票。一家汽車銷售公司，工程車輛占這么大的銷售比例，這本身就是件離奇的怪事，因為依據北京市的有關規定，工程機械類車輛不能到車管所備案，不能取得機動車登記證，一旦發生違約風險，將主要靠經銷商承擔擔保責任來保證銀行貸款安全。

原來，霍民“主營工程類機械”的招牌，實際上是為開虛假發票提供的掩護。后來檢方查明，這687張購車發票全部是虛假發票，涉及貸款余額2.89億元。

在日澤豐成擔保的農行貸款資金中，有賬可查的有5.3億元。其中實際用于購車的僅有7000萬元，其余的4.6億元根本沒有用于購車，而是用編造假購車合同、假購車發票、假首付款憑證、假收入證明等虛假資料詐騙農行騙取的。

霍民騙貸的第二樣法寶是做假賬。日澤豐成為申請車貸準備了兩本賬，真賬留存于公司內部，假賬提供給昌平農行，兩本賬上的數據相差十萬八千里，“2003年實現銷售收入3.88億元”的業績就是這樣編造出來的。假賬在短時間內將日澤豐成公司包裝成一家“明星公司”，以漂亮的“姿色”申請更多額度的車貸。

第三樣騙貸法寶是假增資和假抵押。按照有關規定，汽車經銷商最高擔保的車貸規模不應超過其注冊資本的30倍，日澤豐成公司成立時注冊資本不過1000萬元，公司車貸業務像一個快速膨脹的大頭嬰，使得注冊資金這根細細的脖子已經難以支撐車貸擔保。于是，在公司開業1年后的2005年，霍民和他那位同樣沒有讀完小學的妻子高金梅一道，向公司增資1000萬元。

“事實上我們后來查明，這1000萬元也是來自從農行騙取的車貸資金，用農行的錢擔保農行的貸款。”一位參加辦案的人士向記者介紹說。

按照農行關于AAA級經銷商的凈資產占其擔保額度的10%的規定，這虛增的1000萬元注冊資金又可以讓霍民從農行騙取1億元的授信額度。

此外，日澤豐成公司還將它的關聯企業擁有的房產抵押給昌平支行，但霍民玩了個小花招，拿去做抵押的，都是一些沒有繳清土地出讓金的房產。這些物業根本無法辦理抵押登記，所謂抵押不過是給農行畫餅充饑。

依靠假增資和假抵押，在2003年6月至2004年12月的短短一年半時間里，日澤豐成公司擔保的汽車消費貸款達到6.39億元，而同期昌平農行發放的全部汽車消費貸款也只有7.28億元，也就是說，日澤豐成一家擔保的車貸就占了該行全部車貸發生額的87%。

紅與黑

4月17日，昌平區農民楊相帶(化名)在猶豫了半天后，終于拔開門杠，讓記者進門。

據楊相帶介紹，2004年，他通過“中間人”向昌平農行貸款100多萬元搞農業項目，貸款期為3年，當時由于在“銀行里沒人”，辦不下來貸款，隨后其同鄉介紹，由日澤豐成公司擔保向昌平農行申請貸款96萬元，期限三年，本息合計104萬元。但是楊相帶拿到手的錢只有60萬元，有28萬貸款資金被“中間人”拿走了。

知情人士透露，霍民、日澤豐成其他股東及一些“中間人”共將以虛假資料從昌平農行騙取貸款中約9000萬元以高息借給其他單位和個人。

但不知何故，非法發放高利貸一事并未寫入對霍民等人的起訴狀中。

另外，在被騙取的貸款資金中，有1.2億元被霍民用于農行貸款借新還舊、支付利息和保證金等以便掩蓋不良貸款，有4100萬元被取現，不知去向。

另有近2億元無賬可查，下落不明。

值得一提的還有被騙貸款中的9800多萬元。這筆錢被霍民挪用，在家鄉投資辦實業。其中6000多萬元匯往林西縣，用于投資建設制造水泥的億萬德實業有限責任公司。

據林西縣紀委網站消息：億萬德公司下設四個分公司。當中億萬德水泥廠是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的重點調度項目，也是林西縣有史以來最大招商引資項目，“總投資1.5億元，產值1.8億元，利稅5000多萬元”。

霍民在林西縣曾因“投資有功”，被當地政府任命為縣長助理。林西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曾被派到億萬德公司做辦公室主任，專職為霍民跑腿辦事。

依據林西縣政府招商引資政策，引進無償資金1億元以上的，具體獎勵將采取“一事一議”的方式確定。霍民的縣長助理頂戴，就是依據“一事一議”獎勵的。

靠著從農行騙來的錢，昔日的貧窮少年精心打扮，搖身而成當地名流，其“光輝形象”不斷見諸林西縣、赤峰市乃至內蒙古自治區的大小報紙。“林西縣黨政機關先進工作者”、“赤峰市十杰青年”等榮譽紛至沓來，直到案發時，當地政府正在為他申報“內蒙古自治區勞動模范”稱號。

如今，“英雄”已經被打回原形，林西縣上下又談霍民色變，幾位記者接觸到的當地官員一聽到霍民的名字即以托詞離開，只是告知記者，案發后，林西縣已經在2006年將霍民的縣長助理職務免去。

“霍民在林西縣有非常好的人緣，不管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他對林西縣是有功的。”一位當地政府工作人員對記者講了他對此事的“個人看法”。

但此案的辦案人員并不認同所謂霍民對家鄉的“貢獻”。

“億萬德水泥廠地處林西縣嚴寒地帶，每年只能正常生產半年時間，2005年1至8月稅前利潤只有數十萬元，要想用水泥廠的利潤償還農行貸款沒有可能。”一位辦案人員向記者表示，“億萬德的其它3家實體規模很小，更加沒有償還貸款的能力。”

“億萬德公司目前還在霍民名下，沒有劃給銀行。”4月23日，林西縣宣傳部門一位人士告訴記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