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房報記者 樊永鋒 崔軍民｜河南開封報道

開封萬相城項目，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灰蒙蒙的，儼然像一個龐然大物，被三條狹窄的巷道和繁華的中山路緊緊包圍。如今，這個只建起灰色水泥架構的爛尾項目，矗立在四周密集的商業店鋪和擁擠的人群中，顯得突兀而怪誕。

萬相城項目位于開封市中軸線東側，緊鄰鼓樓，處于開封鼓樓商圈之內。鼓樓商圈以“古”為基，老字號眾多，商鋪林立、商業網點集中、人流旺盛。很難想象在這樣的位置竟存在一個爛尾數年之久的商業項目。

據中國房地產報記者調查了解，萬相城項目不僅是開封市政府的重點工程，也是鼓樓區政府的第一個棚改項目。針對該項目，開封市鼓樓區政府曾在2017年政府工作報告中指出：“全面做好2017年的工作，要堅持文商旅融合發展，確保特色商業區建設晉位升級……萬相城等項目要加快建設步伐……”

不過，據中國房地產報記者了解，萬相城項目承建伊始就資金緊張，從2014年底開工起就一直時建時停，直至2016年6月承建方的一紙通知宣布：項目全面停工。而鼓樓區政府要升級特色商業區、加快建設萬相城項目的“夙愿”，也成了鏡花水月。

萬相城項目由開封市世紀嘉源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世紀嘉源房地產公司”）開發建設，法人邵明華，江蘇常州人。

2018年5月初，隨著江蘇常州中級法院對河南開封萬相城項目的司法拍賣程序啟動，萬相城項目的資金問題也浮出水面。

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時之間，萬相城的400名購房業主紛紛聞風而起，從2018年至今進行了一次次的維權行動。期間，更有開封本土“神秘”的大債權人王某坤向開封市中級法院提出申請，啟動世紀嘉源的破產清算程序。而“神秘”的大債權人王某坤是誰？其與世紀嘉源法人邵明華甚至當地政府之間又有著怎樣的利益糾葛？

萬相城項目位于開封鼓樓商圈的黃金地段，本該是一個被品牌開發商或開封本土房企競相追逐的黃金地塊，卻堂而皇之地被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外埠開發商拿下。當年，是哪個部門負責招商的？是否經過了實地考察？也引發購房業主和當地人的諸多質疑。

中國房地產報記者于4月3日起在當地調查走訪數日，接觸了多位知情人士，也試圖從開封當地相關政府部門的采訪中尋找答案，但記者走訪的相關職能部門，均婉拒了針對此事的采訪要求。

曾經的政府重點工程

土生土長的開封人楊先生，是當地一家國企的普通職工，攢了一輩子的積蓄，打算在快退休的時候把積蓄拿出來，做一筆投資。于是，2015年初，楊先生從萬相城售樓處購買了兩套商鋪，兩套商鋪總共花費了近500萬元。楊先生告訴中國房地產報記者，這近500萬元的購房款，除了自己的積蓄，還有親朋好友的借款，以及銀行的貸款。

在楊先生的回憶里，當時萬相城項目的廣告在公交車車身上、道路兩邊廣告欄、臨街宣傳海報位隨處可見，電話銷售的攻勢也是“鋪天蓋地”。開發商強大的廣告宣傳，讓他完全沒有預料到項目會有資金不足，甚至爛尾停工的一天。“當時銷售人員說，這是政府的重點工程項目，且五證齊全，有政府支持，一定有保障。而項目又是在開封市區的繁華地段。我們是經過深思熟慮后才決定投資的。沒想到，銀行的貸款還在按時繳納著利息，投資卻打了水漂。房子沒建成，購房款也退不了。”

據中國房地產報記者了解，因萬相城項目停工爛尾而蒙受損失的遠不止楊先生一人。據悉，萬相城項目涉及400余戶業主，有業主交納首付款辦理分期、有業主一次性交納全款。相關資料顯示，這些業主交納的購房款達1.25億元。

楊先生告訴中國房地產報記者，這些業主發現項目資金出現問題后，組織了多次維權行動。“鼓樓區（政府機關），開封市和鄭州市（政府機關），都去過了，到現在并沒有實質性進展。”

萬相城項目，在當年的宣傳資料中被描述為“中原大地上崛起的一顆商業明珠”。據項目宣傳資料顯示，萬相城總投資5億元人民幣，占地近20畝（據記者實地調查項目占地約16畝），項目設計為地上5層，地下2層，超大中空采光大廳，并稱該項目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致力于打造開封首個最具現代化的一站式百貨商品采購中心”。

中國房地產報記者注意到，項目爛尾后，有業主通過網絡問政渠道向開封市委留言，并于2018年7月得到開封市委的官方回復。

這份開封市委的官方回復顯示：“2015年由于企業出現資金緊張，導致項目無法向前推進。開封中級法院于2018年5月21日裁定受理世紀嘉源房地產公司破產清算一案。并同時指定河南宋城會計師事務所、河南遼源律師所為世紀嘉源房地產公司的管理人。2017年1月16日由司法局、審計局、公安局、人社局、法院、相國寺辦事處六個部門共同組成了萬相城建設項目領導小組。目前還在對該項目的債權、債務調查取證中。”

誰招來債務纏身的開發商

世紀嘉源房地產公司成立于2011年，法人邵明華，江蘇常州人。中國房地產報記者了解到，世紀嘉源房地產公司的注冊資本、股東、以及股權比例曾作過多次變更，注冊資本先由500萬元，增至1200萬元。其股東之間的股權比例，更是經過多次變更，最終邵明華股權成為95%。

據開封市中級法院的民事裁定書顯示，該公司于2011年7月與開封市鼓樓區政府簽訂萬相城項目招商引資棚戶區改造項目。

記者通過相關途徑查詢到， 2014年3月世紀嘉源房地產公司通過摘牌出讓取得了該地塊的使用權。該地塊占地1.067197公頃，約合16畝，成交價格約9045萬元，批準單位為開封市政府。中國房地產報記者注意到，世紀嘉源房地產公司以該地塊的土地使用權于2014年9月向浦發銀行開封分行作出抵押貸款3960萬元。

中國房地產報記者通過工商信息系統查詢發現，法人邵明華名下有多家公司。其中，常州市嘉源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張家口市宣化嘉源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曾引起多起融資方面的訴訟。

記者梳理發現，開封萬相城項目最終停工破產并不意外，該項目從地塊招拍掛伊始，到項目開發、建設的各個環節中，均顯示出后繼資金乏力的跡象。

2018年5月，江蘇常州中級法院在案件執行中啟動司法拍賣程序，對涉案的開封萬相城項目在建商業樓二層進行整體拍賣，使萬相城項目資金問題完全暴露。期間，該項目在開封本土的大債權人王某坤，向開封市中級法院提出申請，啟動了世紀嘉源房地產的破產清算程序。

這次拍賣也引起萬相城的數百名購房業主的恐慌，由于擔心購房款無法拿回，維權行動再度升級。第一次債權人會議資料顯示，該項目于2018年5月21日正式啟動破產清算程序。當年8月3日，該項目召開了第一次債權人會議，正式成立了債權人委員會，由河南宋城會計師事務所、河南遼源律師所為世紀嘉源房地產公司管理人，并處理該項目相關事宜。

該項目的管理人，是由開封市中級法院指定，由會計師事務所和律師所組成的一個臨時機構，代世紀嘉源房地產公司行使權利。

中國房地產報記者從世紀嘉源房地產公司管理人處獲悉，法人邵明華已被立案偵查，并被采取監視居住措施。而世紀嘉源房地產公司的破產清算一案，截至2019年4月記者發稿時，仍處于債權債務調查清算階段。

“神秘人”背后的利益糾葛

探究溯源，開封萬相城爛尾至今，當地政府引進一個資金實力并不雄厚且開發經歷乏善可陳的開發企業難辭其咎。中國房地產報記者調查發現，項目投資之初就存在糾纏不清的利益關系。這其中，一位在當地橫跨“政商”兩界的“神秘人”王某坤不得不提，由于這個“神秘人”和其背后家族投資矩陣的存在，萬相城項目啟動伊始就已經給后期“資金乏力”留下伏筆，也給后來的工程停工爛尾、被拍賣留下隱患，導致400戶業主至今維權無果。

有業主告訴記者，最初王某坤并沒有與業主一起參與維權，直至作為大債權人開封代表、第一次債權人會議主席，在項目的第一次債權人會議召開時才進入公眾視野。

按一些業主的說法，當時眾多業主還在對項目的長期停工充滿疑惑，并觀望。期間，有人突然向開封市中級法院提出了破產申請，之后，開封中院正式對開發商世紀嘉源房地產公司啟動了破產清償程序。而“以不能清償到期債務”為由向法院提出破產申請者陳某枝，正是王某坤的妻子。

記者查詢工商信息了解到，王某坤名下有多家公司，從各家公司的經營范圍來看，其涉足多個領域，包括工程機械設備租賃和銷售、土石方工程施工、酒店管理等。其名下的開封市天發置業開發有限公司為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

據開封中院一份民事裁定書顯示，王某坤的妻子曾以要求世紀嘉源房地產公司退還購房款為由，向開封中院提起訴訟，并以調解結案。調解書顯示“世紀嘉源房地產公司于2016年1月15日前退還陳某枝購房款2000萬元并支付其補償金600萬元。”之后，陳某枝向開封中院提出了破產申請。

記者從一份《世紀嘉源房地產公司的涉訴債權人表》看到，有五份司法文書編號是按順序排列，分別是（2015）金民初字第1073號、（2015）金民初字第1074號、（2015）金民初字第1075號、（2015）金民初字第1076號、（2015）金民初字第1077號。債權人分別為王某一、鄭某娟、王某二、陳某枝（王某坤之妻）、王某坤，這五人的債權申報金額約1.415億元之多。

記者通過權威信息源查詢發現，這五份司法文書均為調解書，調解書內容均顯示未予公開。

在開封走訪時，有知情人士向記者透露，萬相城項目中王某坤的投資金額在8000萬元以上，且開發商邵明華欠王某坤的也并不是購房款，兩個人之間應該是合作關系。該人士指出，實際上該項目邵明華投資很少，而王某坤投資很大，兩人之間出現糾紛才導致項目停工。還有接近王某坤的消息人士告訴記者“王某坤發現邵明華在其他地方的項目資金也很緊張，并且發現萬相城項目的資金有被轉移之嫌，王某坤就想辦法把邵明華給踢出局。”有消息人士評價王某坤，“此人能量很大，為人也很低調。在政府有很多人脈資源。”

而這位“神秘人”王某坤，在接受中國房地產報記者電話采訪中稱，“剛開始我并不認識開發商邵明華，是政府讓我拿錢給開發商交納的土地出讓金。后來又把這個錢變成了我們的購房款。（萬相城項目涉款）的確是8000萬元，是一家四口人分開購買的，一共產生了四份司法文書。”

邵明華與王某坤到底是借貸關系還是合作開發？為什么該項目的土地出讓金政府要求王某坤來交納？4月3日，中國房地產報記者聯系由鼓樓區政府相關職能部門組成的萬相城項目領導小組相關負責人、鼓樓區司法局局長蔡某，被對方告知“你找宣傳部，我沒有權限接受你的采訪。不過，（萬相城）五證都是由開封市相關部門頒發的。”

4月4日，開封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辦公室一位岳姓負責人告訴記者，“這個項目已成立工作組，具體情況還得問工作組。”鼓樓區主管城建工作的張某副區長，也以“這個項目我不太清楚”為由拒絕了記者的采訪。而鼓樓區委宣傳部、萬相城項目承建方河南省四建等相關部門和企業，也均拒絕就此事作出回應。

4月17日，記者再次致電王某坤求證。王某坤對“與邵明華合作開發”之說予以否認。王某坤告訴記者，是鼓樓區政府讓自己幫邵明華交納的土地出讓金，當時說只是借15天，沒想到把自己給套進去了。而上述法律文書中總額1.4億元債權金額的5個債權人，為王某坤和其家人。王某坤表示“至于其他問題，就不知道了。不過，政府現在也正在積極的推進這個項目，想繼續招商引資來盤活這個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