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客人

經二哥與二兄長開導，花無憂總算收起郁悶的心情，一回到花府，就先回房舒舒服服洗了個澡，將那惱人的香氣除去，換上母親為他親手縫制青湖水錦袍，再與眾人一同去樊樓吃飯。

就在出發當口，寶柱突然送來拜貼，說有人要見他。

花無憂打開拜貼一看，竟是傅紅雪，急急趕至廳堂，不想想長輩們都在，正與傅紅雪閑聊，隱隱聽到些只言片語，沒聽清大體意思，但西楚女帝這四個字，還是清晰地落入耳畔，再見傅紅雪，頭戴遠游冠，披著鶴絨風氅，身著絳紅袞袍，原本清冷俊美的五官一下子變得貴氣十足，獨獨那雙眸子，一如遠山冰雪般高傲、冷然。

花無憂立刻明白，傅紅雪是以自己真實的身份拜訪花府，拱手作揖間，花無憂便恭恭敬敬地稱他為賢王殿下。

因有傅紅雪的幫忙，花無憂才能順利歸家，花老夫人、花夫人對傅紅雪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無論如何也要請他留下做客，吃完晚飯再走，并要花無憂好好招待客人。

一向知曉傅紅雪喜靜不喜鬧，花無憂就請他來到自己院內，恰在此時，飛雪又至。花無憂索性就在庭院八角亭里架上火爐，親手煮上一壺香茶，與友人一同賞雪品茶再一番觀園閑談，也算人間樂事。只是寥寥幾句，傅紅雪就顯得心不在焉，起身望著飛揚的雪花。

花無憂不再言語，端坐在火爐旁靜靜陪著傅紅雪。

“也只有在北齊，才能看到如此醉人的雪景！”傅紅雪隨手接了一片雪，尚未來得及看清它的樣子，就融化于掌心間。

花無憂淺淺一笑，“是呀，京都是個好地方，四季分明，景色也會隨之不同，特別是冬季，雪很大，卻不似北方那般寒冷難耐，也不同于南方雪下著下著就變成雨了，唯在這里，下雪的時候，一點都不冷，落地后也不會即刻變成水，到時整個京都是一片銀裝素裹，那景色當真壯觀極了。”

傅紅雪側過身，目光落到花無憂身上，一半若有所思，一半意味深長，“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時，也是在這個時節。”

花無憂正聚精會神地挑選著花茶，將幾個最大的放入雪瓷盆中，隨后倒入煮開的水，“是呀，不過云州的冬天可是冷得很，我在那里生活了那么久還是不大習慣！”

“原來如此！”傅紅雪坐回桌旁，“可是你卻仍然躲在山谷里堅持練劍，那時你才十四歲吧，小小年紀就這般嚴于律己，著實令人感嘆不已！”

“可那時，傅大哥還真是嚇我一跳呢！”花無憂用木杓攪動著瓷盆中的沸水，那些釀干花茶仿佛重現生機，一朵一朵地綻放開來，隨手舀了一杓倒入白瓷茶盞中，遞給傅紅雪。

傅紅雪靜靜地接茶盞，輕抿了一口，即品到了茶的清醇又嘗到花的芬芳，“是呀，見到我，你像是一只受了驚下的小兔子，一下子就躲起來了，之后幾次也一樣，不是避避閃閃，就是一臉警惕，就算你大哥正式介紹我們認識，你還是寡言少語，小心翼翼，直到我指出你劍法的不足，你才對我有些改觀。”

花無憂沒想到傅紅雪記得這般清楚，“哎！傅大哥，我當時實在不懂事，你就別計較了！”

“不，你很懂事，就是太懂事了，明明是高門貴子，本該養尊處優，倍受呵護才對，卻總是在邊疆苦地修習，即讓人心疼，又讓人佩服……”

“因為我想變強啊，變得越強越好……所以我不怕吃辛苦。”花無憂淡淡地道，“可是這世界，似乎總有人比你更強！就拿這次西楚之行來說吧，你那個弟弟，真的是太厲害了，我該預料的都預料到了，該防備的也都防備了，可是一遇到英王，全都不堪一擊。最后若不是傅大哥你出手相助，我還真回不來！”

提起連城璧，傅紅雪眸光中蒙上一層霧，神色愈發諱莫，花無憂見狀，直言道：“傅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話想對我說。”

似被說中了心事，傅紅雪便不再繞彎子， “無憂，我打算去云游一段日子，你可有興趣？”

花無憂一怔，沒聽明白傅紅雪所以指何意。

傅紅雪繼續道：“算是一種內外兼習的修行吧，你不是說你想變強么，這種修行對我極有助力，同樣的，你也能受益匪淺，你……可愿意與我一起同行？”

花無憂自打認識傅紅雪起，就知道他一直有云游四海的習慣，時間長短不定，有時一兩個月，有時四五個月，每次重逢，他的武功，自是精進一層，閱歷眼界，更非常人能及，只是傅紅雪向來都是獨來獨往，今日竟破天荒地邀請他同行，不由得有些受寵若驚。

“你從前，不是很想體驗一下云游四海的日子么？”見花無憂不說話，傅紅雪試探地問道。

“是啊，我當然想了！”感覺傅紅雪有些不對勁兒，花無憂急忙解釋道：“只是，正值冬季，北齊邊境正是多事之秋，再過幾日，我就要隨兄長一同回云州，監視匈奴那邊的動向，所以……我……”

“是這樣啊！”傅紅雪垂下頭，看著手中的茶盞，“沒關系的！”

“怎么沒關系啊，傅大哥，你知不知道，我做夢就想跟你修行一次呢，說不定我的武功也會更上一層樓，只是……”花無憂嘻嘻一笑，擺出一副討巧賣乖的模樣，“傅大哥的遨請是不是只此一次，日后再無可能了！”

被花無憂可愛的神情逗樂了，傅紅雪輕嘆一聲，搖搖頭，“你啊！”，見花無憂瞪大眼睛等待著，傅紅雪無奈地望著亭外的飛雪，“好！好！這個邀請什么時候都作數，滿意了！”

“我就知道傅大哥最疼我了！”

傅紅雪拿出一個精美的盒子，遞給花無憂，“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也沒帶其他的東西，收下吧！”

“哦？傅大哥從來不乎這些的，這次怎么？”花無憂看著那個盒子，一臉好奇地道。

“我們相識兩年多了，再不表示一下，怕你日后會怪我！”

“怎么會……”花無憂邊說邊打開盒子，一下子呆住了，直愣愣地看著盒子里圓玉及圓玉上惟妙惟肖的龍與鳳，不會吧，龍鳳令？急忙將盒子扣上，推到傅紅雪面前，“這……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傅紅雪又將盒子推回，“無憂，這些東西于我來講，是身外之物，于你，日后或許用得著，你一定要收下！”

花無憂搖頭，“傅大哥，真的不行！”

見花無憂態度堅決，傅紅雪立刻起身，“即如此，那傅大哥就先告辭了！”說罷轉身欲走。

花無憂一把抓住傅紅雪的衣袖，“哎呀，傅大哥，你別生氣，你答應過要在這里用晚膳的！”

“那這禮物可是要收下？”

花無憂無奈，只得拱手作禮，“恭敬不如從命，無憂在此謝過傅大哥了。”

可傅紅雪還是走了， 并非其他，而是他的侍從匆匆前來，在他耳畔低語幾句，傅紅雪臉色微沉，隨后對花無憂頗為歉意地道：“有點兒事，我先走了，替我謝謝花老夫人、花夫人的款待。”

花無憂自知傅紅雪口中的“有點兒事”絕非小事，不便多留，便要親自相送，傅紅雪卻說不必了，一飛身跳上房檐，轉瞬就消失于漫漫飛雪中，待到他翩然落地，再回首望著那座巍然府邸，仿佛能透過重重紅檣窺見那青影一般，心中愈發沉重，“無憂，我該怎么做，才能讓你遠離他呢？”

而此時此刻的花無憂，正獨坐在亭內，雙手捧著臉，拄在桌幾上，兩眼緊盯著那塊龍鳳令牌，長嘆一聲，緩緩收起龍鳳令牌，“行啦，別躲了，站在石山后面那么久，也不怕著涼？”

不大一會兒，石山后面果真走出幾個人來，花無憂一見，登時下巴耷拉，腦袋瞬間膨脹了三倍，搖頭感嘆：“樊樓今日怕是虧大了！”

最先走出來的是三個小妹妹，笑嘻嘻地圍坐在花無憂身旁，彼此討論著剛才那位哥哥有多好看。其次是花飛楊，斜倚在亭欄處，對傅紅雪的武藝大感興趣……

看這些聽墻角的弟弟妹妹們，花無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更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花無謝與齊衡也從石山后走了出來，齊衡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花無謝則大言不慚沒話找話地大贊起雪景來了，最后花無謝還沖著石山方向喊：“哎呀，大哥！大嫂！你們就別不好意思了，出來吧！”

花無憂一下子石化成雕，連大哥大嫂也……

花無謝笑得愈發神秘，“其實啊，剛才阿爹也來了呢！”

花無憂噗通一下趴在桌子上，再不想見人了。

“哎呀，三弟這有什么可害羞的！”千尋隨著花滿天來到亭內，笑著安慰道。

花無憂心中仰天大喊，“根本不是你們想的那個樣子啊……”

大家一頓嘰里呱啦，幾乎要把傅紅雪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來了，再從人品、喜好、武藝各個方面，深度討論，場面熱鬧非凡，花飛楊與小妹在說傅紅雪與花滿天的武功誰更高時，還差點打了起來，結果，以小妹頭上被擼掉十幾根兒頭發，花飛揚臉上留下三條爪印告終……

唯有花無憂靜靜地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不言不語，好像真的睡著了一般。